文:刘海莲
这个戊戌年开年以来,两场天轰地动的干雷当顶砸下我家。一场砸掉了一个黧老的性命;另一场夺走了活喇喇的两条腿。
年初,那和我无血缘关系被我喊“妈妈”近二十年的家婆,在肝硬化的威胁之下,肺积水和无法排毒成为其首当其冲直接袭击其生命的两大敌人。“妈妈”在医院遭针管左插右捅,心情闷闷然、郁郁然可想而知,其疼痛更是一哼一顿,在病房里低震而隐隐有回声。当最后一支针管攻入颈项动脉时,“妈妈”疼痛的呻吟如同可怜耆老母牛深沉而迟缓的低哞,毫无反抗之力。
越是久滞医院,“妈妈”越是看见天上美丽家乡的预备,虽对地上的人事有留恋,但她对攻击她健康系统的疾患做了惊天动地、勇敢抗衡的反扑……她决定放弃继续就医,从容回到朝朝暮暮俯仰哭笑地上的家,去静候那天上美好、喜乐泉源永不止息的家园的召唤时刻到来。
勇敢的战士
“妈妈”像一个勇敢战士,一边镇定容忍腹背受敌伤口淌血的疼痛,一边又笃定信实地等候天上而来的支援救她脱离战场围困之境。“妈妈”像一炬壮烈的火把,烧得死亡这家伙灰飞烟灭,烧得人心颊暖眼热地专注看天上的盼望。
出院后的第十天,像一场美丽的梦,从没有料到的时间距离里,从不能习惯的角度,我猝然一回头,“妈妈”走了,朝向那更美丽的家园去了。这一场没有血缘的母女关系结束于她隔空远眺天上家园的一抹笑意里。女儿对我说:“我很开心阿嫲走了,但还是有不舍得……”乍听前半句,甚觉其大逆不道,满腹不悦与不明。“天家没有疼痛疾病,只有喜乐赞美,阿嫲永远脱离疾病的挟制了,不是应该感到为她开心吗?”望着女儿似太阳般闪耀光芒的盎然笑意,我明白了圣灵在我里面的安慰:“看天上多一些!”
除夕,路旁盾柱木姿态朗爽,黄色的火焰弄得满树璀璨。我开车回娘家执行看护生病父母的任务。妈妈躲过截趾之灾,在炎热的热带家园,远目检阅北方春风带给后院百香果与翠叶的几分凉快与妩媚,脚还是疼的,心里不递减对上帝保守其脚的感恩。
就这样,妈妈左脚的十年旧患,右脚趾的新伤,每日送去附近政府诊所进行清创程序。日复一日,三折其肱,时而妈妈也能当上冒牌的护士,自己清洗双脚的伤口。
信心,在妈妈、妹妹和我的心里,肆无忌惮地滋长。我们都以为一切都要过去了。殊不知,熙熙攘攘的日子里,妈妈双腿血管阻塞的情况日益严重,最终右脚开始恶化腐烂,妈妈执意要留脚,短巷长街大城小镇里,走访各个中西名医,妈妈想把绝境辟成都市的决心,最终失败了。我亲眼目睹一坨坨的俎虫从脚板掉落,惊哭之余,恳求妈妈入院截肢,妈妈怔怔看着我:“你哭啥?怕虫么?没事的,搓死它就得了……”我放声大哭,哭妈妈无知的勇敢;哭求上帝把祂最好的心意放在这愚昧又可怜的老妇人心里,好让她跟随神的心意做决定。
多看看天上
受难节前夕,妈妈进入半昏迷状况,但不想入院截肢的意志仍然清醒。我和妹妹无计可施。爸爸吩咐我着手处理购买墓地事宜。深夜里,妈妈忽然举起双手喊叫:“耶稣基督,我要活至两百岁!你给我一次痛个够够,就让我活吧!”妹妹目睹这一幕,以为回光返照,却被妈妈祷告里的真挚信心感动。趋前问她:“人怎能活两百岁啊?”妈妈理直气壮地回答:“你懂什么?亚伯拉罕、摩西活多少岁你可知道?”原来,这些年在家给她查的经,她都记住了。翌日,妈妈竟然同意入院截肢。
入院三日后,妈妈终于告别右脚之痛。形容憔悴地留院追踪观察与治疗,左脚在医院内苟延残喘了两周,也宣告失守,旧患处已死的细胞无从力挽狂澜,任凭肌肉组织发黑,乍看之下还以为涂上了一层亮色的黑墨。医生说:“五十五十,要留脚,继续清洗伤口,洗到不能洗才截掉;也可以选择短痛的积极处理,直接进行截肢手术……”我以坍陷的心情呐喊上帝:“我向祢求保住右趾头,祢拿去右脚;现在又要拿去左脚……上帝啊,一个老媪在其黄昏人生阶段里,短短两星期内经历失双脚之痛,情可以堪啊?”隐隐约约,我仿佛听见:“看天上多一些……”
避无可避,我以阴郁的低调声音告诉妈妈左脚的可能命运。妈妈东望晨窗,以斩钉截铁笃定的语气说:“切就切吧!”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这般的利落不是妈妈的作风。到底什么原因使她轻看残缺,仍然傲然跋扈看待剩下不多的晨昏呢?妈妈眉宇的勇敢与淡定,有出其不意的平安,那是神同在的明证!就连医院上下医疗团队的每个成员都对这老太婆的凛然勇气赞赏不已!
左脚截掉后的第三天,妈妈以全胜姿态挫败敌人的心态回家。公家医院柜台零付费的待遇、友人赠送全自动调动病床给妈妈,我在惊讶里一一数算上帝的恩典供应。圣灵以温柔的声音对我说:“你的眼目视线只追逐着结果,然而我是那不会错过任何过程点滴的上帝!”
两个妈妈的晚年生平故事,启示我祷告的眼目:“看天上多些,看地上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