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永裕牧师
1999年。
天色从昏暗渐渐转明,柔和的晨光从远方的山头后预告太阳,六时许祷告室传来迫切的祈祷声,五六位马来西亚神学院的神学生为着举国上下都关注的立百病毒事件代祷。他们回应了圣经的教诲:“我劝你最重要的是要为万人、君王和一切有权位的恳求、祷告、代求和感恩……”
郭弟兄说:“死亡人数日渐增多,让我们继续迫切地为立百病毒受害者祷告,祈求上帝拯救并医治他们。”然后,坐在地毯上的我们便异口同声祈祷,声音响彻整个祈祷室——受害者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恐慌和死亡来势冲冲,威胁着他们的生命。
我们天天追踪立百病毒事件的新闻,天天为着受害者祈祷。某一日,郭弟兄说,越来越多受害者送来芙蓉中央医院接受治疗,除了祷告,让我们也去医院探访他们,向他们传福音,为他们祈祷。所有在场的人都说:“好啊!”
吃过午餐,按照约好的时间集合,祈祷之后,我们分坐三辆电动车出发。病人的病情如何,我们毫不知情,更不知病毒是否会传染,但爱心超越了担心,我们勇敢地走进病房里。当时,院方没有禁止任何人进出病房,以为来访者都是家属。病房外,有许多人坐着或走动着,也许是家属,也许是非营利团体成员。整个氛围很沉重,人的脸上没有笑容。谁敢说笑话呢?生死之战每时每刻在里头发生。
忧愁写满每张脸
一踏进病房,病床排得满满的,空间能放的都尽量放,留下的只给人步行。我们放慢脚步,顺着走道过去。一张又一张的白色病床,显得异常苍白。上面躺着与强大病毒交战的猪农或家属。男的都裸着上半身,皮肤表层浮出一大块一大块的水珠,这样的症状,我们未曾见过。即使家属用干布抹掉那些水珠,不久之后又卷土重来。忧愁写满个个家属的脸,说起其他亲友的逝世,更加添无名的恐惧。
某一天,我们再去医院探访,我靠近一名中年猪农,他身材肥胖,呆坐在病床上,低着头,令人唏嘘。我介绍自己,与他交谈,尝试了解他的病情和心情。他感到很彷徨无助,也害怕死亡。我传福音给他,诉说耶稣要来拯救他,赐给他永远的生命。他从未听过福音,但听了这分享,他说要信耶稣。我为他代祷之后,他的心安定了许多。过了一天,我去探访他,目的给他打气,但他已不在病床上了。他在哪里呢?我到处望,都看不到他。心知了,他永远离开了我们。当下的我,沉默,无言。病毒啊!你为什么那么狠心?然而,叹息中依然有盼望,因为信心的眼睛让我看到他在天家。
“是的,我很害怕。”
不久之后,一天我走到病房的尽头,看到一名中年妇女,单独坐在椅子上,微弯着身子,低着头,左右手交叉合得紧紧的,靠在双腿上,看得出她异常惧怕。我主动问她,说:“安娣,为什么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呢?”她立刻回答:“我担心自己患上这病毒。现在等医生来检查。”我再问:“是不是很害怕?”她点头几次,说:“是的,我很害怕。”我蹲下来,望着她的脸,对她说:“我为你祷告,祈求耶稣帮助你,好吗?”她以点头回应我,表示可以。我就为她祷告,希望她看到一道曙光。分开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头一个星期,我们没有戴过口罩进出病房,也不知道会否遭受病毒感染。我们这一群神学生曾在祈祷室思想过病毒感染的事。万一“中招”,如何看待死亡?那时,我们都是单身,无妻无子,毫无牵挂,若受感染而死,就回天家吧。我们带着盼望和爱心,继续我们的探访工作,每个星期至少有两次。后来,院方要求所有进入者必须戴上口罩,我们遵照而行。
死亡人数日渐增多,一些生存下来的受害者却继续承受病毒带来的痛苦,脑部因病毒破坏而丧失了一部分功能,一生成为残缺人士。有一天,我们探访一名年轻人,二十余岁,婆婆一直陪伴在身边。她对我们两个神学生说:“他本来是正常人,病毒使他变成弱智,说话不灵活了。”听进耳里,心却酸了,他如何度过他的余生呢?慰问一番后,我们为他祷告,并鼓励他以后寻求教会协助。
多次进出病房之后,我对生命多了一份领悟:不要以为生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病房里的每一个生命都在呐喊,谁可以来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