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照片提供:李廷光
采访、整理:又青
“二十多年了,他们还是一样!”派发完救济品,义工和赞助商在旁休息,后者那无意一句,像什么东西咯咚掉入人的心里,上下乱搅了一番。
“无国籍”“难民”“非法移民”……身上贴满复杂的标签,那名朴素、皮肤黝黑,被一群孩子拉扯着衣角的母亲,曾是赞助商要好的儿时玩伴。当救济品派到她家,两人一见,紧紧相拥!以前,赞助商的母亲在家后院开了补习班,教难民孩子读书认字。几千个日子过去,再见同伴;那些辛苦栽种的教育种子,已随后院补习班一同消逝。她长大了,像她的父母;她孩子大了,又像他们的父母……还是光着脚丫子,到处跑,原地跑。
几时可以不再被审问?
据大马联合国难民署统计(截至2020年初),马来西亚有将近18万注册难民及寻求庇护者,以及近600万经济移民。2019年,沙巴3,901,000人口中,2,757,000人是公民,也即表示有近三成非公民;其中约150万人,来自印尼和菲律宾。
他们单是证件就好几种:早期因菲律宾内战而迁移或逃亡的难民,沙巴政府在1972至1984年间分发IMM13难民证;1986至1988年,没有通行证件又居住本地的菲律宾人,得到Burung-burung证件;2007年,政府又分发Sijil Banci予他们;而在1990年初,许多人成功获得大马公民身份证,部分持红色身份证,目前人数无法统计。
没有证件如同“非法”,除了可能遭受歧视,也较难找到工作,三餐温饱有难度。至于住处,像临时搭建,几片木板帆布遮风挡雨,如遭警察取缔,就四散逃跑。他们希望,有一天警方不再审问,可以安然睡觉;找一份安定的工作,桌上有食物,足矣。
“沙巴爱全能中心”的义工走访城市角落,探寻他们踪影,发现他们的生活,跟地上影子一样——不实在、交叠而没有面貌。生计、焦虑、健康和教育问题,如一块块挡在明媚阳光前面的乌云。这没办法一下拨开,但义工们可以在那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陪他们说话,听他们故事,给一些救济品,还有“教育”—— 一个改变未来的可能性。
如果有机会学习,你愿意吗?
母会“爱全能中心”——基督教为基础的人道主义非政府组织,12年前设立,以人道救援和相关社会工作为管道,接触流离失所的散聚群体。2019年9月,第三届大马全国散聚研讨会中,沙巴有几个人一起参加。大会里讲员的信息、惊人数据、实况报道,让他们看见原来“别人的需要”一直就在身边——沙巴150万需要服事的人,等了很久。回到沙巴,感动不息,今年四月,他们正式成立“沙巴爱全能中心”,总部设在亚庇,也受“大马全国散聚网络”认可。
尽管“后院的补习班”没为那名母亲带来显著改变,但他们依然深信,教育能够提升、转化个体、社区,甚至国家。“接受教育”是每个孩子的基本权利,在他们之前,当地已有团体和组织为孩子们开办学习中心,但需求量庞大,供不应求。
义工们去过一个社区,看见一间小教室坐了约30个孩子,有一名妇女在教导,收取每人一令吉学费。她没有教材,只凭记忆传承学过的一点知识。附近几个小女孩在游荡玩耍,问她们:“你们有去学校吗?”她们笑着甩了甩头,其中一个答:“没有,我要照顾弟妹,家里也没钱。”另一个说:“爸妈没叫我们去读,就没去。”又问:“如果以后有机会学习,你们愿意去吗?”这次,她们含蓄点头了。
当中有父母说过,希望孩子上学,长大了比较好找工,也不怕被欺压、利用。于是,沙巴爱全能中心从他们筛选有意教导者,提供有素质的培训,教导自己的族群。
垃圾堆里求存?
跟教育紧密相扣的是“工作机会”。一次,义工和三个分别20+、30+及60+岁的男子聊天。问他们:“你们有什么梦想吗?”三人的回答一致得让人惊讶:“有一份工作。” “为什么?”答案很实在:“有工作就有食物;有工作病了可以买药;有工作家人的日子比较好过;有工作可以寄钱回乡。”
他们一个家庭四到七人,有的多达九个。男的多数从事建筑业,女的找家庭计时工或散工,不是日薪就是月薪,生活担子重。他们居住环境欠佳,有的选择与垃圾场为邻。义工们第一次到访时,车子驶着驶着,彷如穿越到了另一个星球——遍地垃圾、生锈的空罐头、塑胶铁丝……车内开着冷气,大家戴着口罩,刺鼻难闻的酸味焦味还是穿过细缝溜了进来。他们有的干脆住在垃圾场,垃圾车一到,抢先“寻宝”,分类了再卖给商家。他们也懂得找乐子——小孩把玩破旧玩具,或者找到损坏单车,父母修理一番,就高高兴兴兜风去了。
他们大多皮肤不好,满是疮痕,有的婴儿头皮发红流脓。孕妇多在家产子,婴儿出世没打预防针,因此就有健康问题。教育、工作、经济、健康,产生连锁效应。沙巴爱全能中心跟本地专科医生合作,为夫妻提供节育知识和服务,也利用文字报道,转述他们的情况,盼引起关注。
同是罪人,谁比谁更优越?
行动管制令一落实,他们就陷困。义工形容,他们受影响程度“相当严重”,尤其家有幼儿,奶粉是最头疼的事。感恩的是,每次派发救济品,各族热心人士积极响应,原来,“爱”才是总指挥——他们不计较地提供必需品、主动带病重者看病,为他们付医药费。
一次派发救济品,不敷供应,一些人满脸失望,摇头背身而去。一名老妪却走上前,指着一张蓝色的小卡,说:“我有身份证,不怕他们来查我!”义工们只笑笑,不多问,也不方便问。义工把她的名字记下,翌日补派给她,她和同伴连声道谢。这极小的事,对他们而言是极宝贵的祝福。
“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祂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约翰福音3:16)
有的人认为他们是社会治安问题,也有的评论:“他们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沙巴爱全能中心却相信,透过教育、医疗、紧急救援、技术培训和发展等,能逐步改善情况,培育全新的下一代,回馈社群,为社会和经济带来贡献!
义工说:“他们,不也是神所爱的吗?我们比他们更优越吗?他们,不是和我们一样,因罪与神分隔了吗?——我们他们,没什么两样,是神的爱感动了这些人,去爱神所爱。”
沙巴疫情至今每日上百人确诊,病毒也从东海岸蔓延至西海岸和内陆区。至今年1月尾,又新增感染群,来自油棕园外籍劳工和本地人……
无论疫情变化如何,散聚群体仍旧有需要。只是,问题何时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