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伟恩
图源:网络
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喝咖啡。那是上一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马来西亚。当时精品咖啡还未面世。我喝的是伴随着许多马来西亚人长大的“咖啡乌(Kopi O)”。我喝的第一杯咖啡乌,是在爸爸所喜欢的咖啡店里。
我依稀记得许多周末的早晨,我随着爸爸到咖啡店去。当时的咖啡店,都是一张张白色大理石桌面的桌子,还有围绕着桌子的黑色木制椅子,而围饶着咖啡店则是各类的食摊。我体格小,坐在偌大的椅子上,我必须趋前,让我的小头在桌顶上冒出来,一双手稍微提起来,轻轻地握着那厚重圆桌的边缘。周末清晨的咖啡店常人满。那是众声交接碰撞的地方;食客高谈阔论的声音,汤汁滚烫的声音,铁铲子在乌黑的锅里滑动的声音,炭火在炉里滋滋跳跃的声音……
那是常叫我有些晕眩的世界。那时候,我常想如果不是爸爸坐在我身旁,那小小的我会变得很轻很轻,像汤面上的蒸汽飘荡在咖啡店的空间里。爸爸在我身旁,我却能够从容地去面对那一个声色火花兼具的咖啡店世界。
爸爸常常会点一杯加了糖的咖啡乌。他向咖啡店的伙计挥挥手,然后他从丹田发出,震动声带,“Kopi O jit ao(福建话一杯)。他的声音穿过众声喧嚷的咖啡店,穿过烟火弥漫的空间,从咖啡店这一头投向另一头的伙计。伙计则像唱戏的,把“Kopi O jit”的余音拉得长长的,一直拉到在煮咖啡泡咖啡的师傅耳里。他们如此一唱一和,有时候还在我的梦境里出现。
乌黑的咖啡在白色有花纹图案的瓷杯里冒着烟,飘着香气。承着咖啡杯的是一个白色圆形的小碟子。爸爸常会用调羹慢慢地,“叮叮当”搅拌着咖啡,然后再把两三个调羹的咖啡倒入小碟子里;低下头,轻轻对着满溢咖啡的小碟子吹气,让滚烫的咖啡冷却了些,再把小碟子推到我的眼前,轻声对我说,“慢慢喝吧!” 於是爸爸啜饮他的咖啡,我也把嘴凑近小碟子,享受爸爸所爱的咖啡。爸爸时而会转过头来,很满足很得意地,看着我把一碟子的咖啡喝得干干净净的。“还要吗?”他常会问,但是在我还来不及回答前,他已经再把他杯里的咖啡倒在我的小碟子里了——我喜欢喝咖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后来我自己有了孩子 ,也常想着如何让他也爱上咖啡。虽然我知道孩子年龄太小不适合喝咖啡,但是当孩子十三岁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给他喝了,他生平的第一个杯咖啡。看着他浅尝我为他准备的咖啡,看着他双眼发亮,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就像当年爸爸很得意地看着我把小碟子里的咖啡喝光一样。后来他也喜欢上了咖啡,他上大学后所作的其中一件“大事”,就是为自己买了几包的咖啡还有咖啡壶——咖啡香似乎牵动我两的舌尖,也牵动我两的心。
如今我在非洲的肯尼亚,他在美国。每当我与他在约定的清晨视频,我总喜欢捧着一杯咖啡。或许在潜意识里,我在想象着咖啡香飘过山峦,滑过洋海,像当年咖啡店里的“Kopi O jit” 拉得长长的,拉到他眼前,拉到他鼻前,拉到他舌尖……
孩子今年21岁了,还是喜爱咖啡,我很满足,不过我更盼望他也深爱着我所爱的上帝,那会叫我更加满足。爸爸总喜欢看见孩子像自己——天父不是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