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晓芬
干我们这一行，常常得在政府医院门口约定寻求就医的难民。露西，便是其中一位。2019年7月31日，我约了她在马大医院门口见面，准备带她看骨科医生。一头短发的露西，与女性化名字的她与我想象差距颇大。中性装扮，若非因着有个女性名字，论外貌我还以为是一位男生。这是我对露西的第一印象。
她坐在医院的轮椅上，旁边站着我所熟悉的难民会长。露西国语英语皆不灵通，只能说缅甸语。她从小失去双亲，靠自己自力更生，一番颠簸流离，来到马来西亚，希望能赚一些“外汇”。2018年，露西在马路上被尾随而至的汽车撞倒。原本力大如牛的她，在餐厅工作扛米扛油都不成问题，但腿骨破裂后，连走路都不行，只能靠他人救助过活。难民一般都不富裕，露西唯有东家住住，西家宿宿，到处找人收容无法工作的她。难民家庭里，有谁受得了家里只有吃饭张口却不工作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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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获知她的遭遇后，决定帮助她把腿治好，让她不成为其他难民的负担，亦希望她能回到过去靠自己双手打拼的生活。几番带露西到马大医院复诊，骨科医生苏教授看了露西的X光，决定为露西动手术。露西的接驳腿骨手术所需要的金属钛片，却要价一万块钱左右。这是金属片价格，未包含手术费用。露西，仍然到处打游击，找住处。我则四处打电话，找钱动手术，亦找地方让她暂住。在动手术前，露西暂住她堂弟家，五楼的组屋，没有电梯。对一位腿部无法动弹的人，若能找到一楼的住处，要方便多了。
2019年8月13日，经喜乐之家邓师母的同意，我把露西载至士毛月的喜乐园。感谢喜乐园分文不收，让露西在那里与其他老人共居数月，等待手术。
2019年12月26日，感谢弟兄姐妹的资助，一切准备就绪，露西终于动了腿部手术。手术成功。
2020年1月，露西出院，到了雪州煤炭山的难民收容所。这一个收容所接受受伤无法工作的难民短暂居住。2020年，几乎一整年的新冠肺炎肆虐期，露西都把时间用在物理治疗，等待康复中。2020及2021年，九成难民因着新冠时期而失去了工作，两年内我们几乎每一天都在安排及载送干粮与物资到难民群集地。
2021年，露西终于获得医生的首肯，腿部痊愈，可以出外找工作了。我自然为她高兴得很。因着朋友的介绍，8月17日，她到了柔佛州的油棕园去工作。甫上班首日，她便滑倒在泥地上。当下她打了电话给我，直嚷 Sakit! Sakit! （痛，痛）当时我心一沉，想着，莫非那只驳好的腿又断了？我在吉隆坡，无法载她到最靠近她的新山中央医院去，电话中告诉她请朋友帮助她。她在新山中央医院接受治疗，腿骨没断，但移位了。新山的骨科医生让她在家休养数月。露西，未开始工作又失业了。
我认识的一位康国良医生，获知露西的情况后，自告奋勇资助露西数个月，直至她的康复。我希望带露西到马大医院去，但当时仍然是新冠期，她无法跨州到吉隆坡来。我唯有把钱汇到新山亲戚家，请他帮助购买轮椅，助行器，坐便器等，送到露西那里去。
2022年初，露西终于到了吉隆坡来，她堂弟收留了她。虽然她的腿未完全康复，但至少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也能稍微行走。我对露西的康复，仍然抱着很大的希望，期待她有朝一日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康医生的资助，持续了九个月。就在露西等待完全康复的日子中，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摧毁了她康复的梦。露西联络我，哽咽着：她成了末期肾脏癌患者。我闻之晴天霹雳。这是我做梦也没料到的事！
由于她堂弟还得照顾家中一位瘫痪的儿子，若得照顾多一位末期癌症患者，他坦言分身乏术。露西被送至吉隆坡半山芭区的难民协会去。会长家人住在会所的其中一个房间，把另一个房间让出来给露西与另一位病人同住。会长与其太太照顾两位病者的起居饮食。我到半山芭探访露西，见她身体衰退，脸色蜡黄，双腿（或因积水）肿胀，心中难过，联络了医生，但医生表明无法再做些什么。露西或许还有六个月的生命。她堂弟于心不忍，决定把露西带到自己家，照顾临终的堂姐。
我看露西每况愈下，一个星期内我去了她家三次。她说话无力，拒绝进食，不吃 Ensure奶粉，只在口渴时讨些水喝。我知露西嗜甜，买了水果罐头等甜品到她家去，她露出笑容，吃了一些。那是露西与我合照多次我见到最灿烂的笑容。隔日，再带了成人尿裤与止痛药去。露西的颧骨凸起，以悲凉的眼神望着我，默默低下头，却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说了。既然露西是基督徒，第三日，我邀约了两位缅甸传道一同前往。他们以缅甸语与露西沟通，按手为瘦弱干瘪的露西祷告，与露西确认她的信仰。二日后，露西于凌晨在睡梦中回天家，在主里得享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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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天父让露西临终期间无病痛呻吟。感谢天父让她无需拖延挨癌，归主怀抱。感谢天父让我得以与她道谢道爱道歉道别。感谢天父让我认识露西。
难民是天父投入我心湖中所激起的层层涟漪。涟漪之所以被称为涟漪是因为它并非一圈即散；一个涟漪后面，还有连续数个颤动不已的圈……一个难民的难题，往往牵扯至其他难民的难题。例如，因着露西，我认识了她堂弟，他瘫痪的儿子明显需要帮助。因着到难民协会探访露西，我认识了另一位需要帮助的病人。露西，是把我带至他人难处的天使。天父听了我的祷告，把我带到有需要帮助的难民身边。
而露西，现在应该见到她父母，很喜乐了吧。
“宜彼此顾恤，激励于仁爱善行。”（文理本圣经，希伯来书1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