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半山芭——流莺、马夫、嫖客、离散居民（31.08.2023）

受访：荣美园事工团队（林震芳牧师、余绮敏、凌向明牧师）
采访：又青
摄影：SQ

“同样身为女人，为什么这么悲？”，还想着早上余绮敏说的话。

采访结束，是下午太阳最艳时，林震芳牧师带我们走访吉隆坡半山芭（Pudu）店铺街道，介绍SaFE的事工据点。

一个她，站在鲜有人来往的建筑底楼，白衣短裙，手挽鼓胀的包，脚踩高跟鞋，不笑不悲。

另一个她，食店里那张红桌子，一老一少请她喝酒，笑得开心。只是店里忒暗，阳光照不进来。

还在忖思，她回头瞥了一眼，我站在门口阶梯，不知该上还是下。

震芳牧师跟卖酒女郎寒暄完，从食店出来拐左，一条只有几间店面的走廊，卖吃的用的。人人都像在看我们。

经过“水族街”，又湿又腥，夹道都是卖鱼卖鸟卖宠物的。其中一口缸，几只大龟叠在一起，伸长颈望天，一张纸大字写着 “放生龟，五块钱”。

“很悲、很肮脏，一日十几个顾客……她们是困在笼里的prison。” 又想起早上的话，“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不做，他就打；不做，他就给你吸毒，所以99%都吸毒。”

——本是自由人，却像关在笼子里，再要人用钱去买自由……

灵魂深处的黑暗

SaFE（中译“社扶”）是隶属于基督恩典中心(CCC)的红灯区事工，致力帮助红灯区女性。SaFE寓意：拯救（Safe）、释放（Free）和重新得力（Empower）。林震芳牧师和余绮敏是其中两位主管。

小时候，余绮敏家里是裁缝店，夜总会小姐常常上门做衣服。她们有的带着孩子，绮敏常常跟他们玩在一起。

“她们的小孩子确实有不一样，今天叫这个男人做‘老豆’，明天又叫另一个做‘老豆’——妈妈被包养，孩子没得选。”

从大人的闲谈，她听到太多悲惨的故事。这些触动，像种子埋在心里，逐渐萌芽，使她后来投入SaFE组织，专注红灯区事工。

SaFE帮助许多外籍流莺——印尼、印度、孟加拉，少数本地人、中国人和越南人。她们离乡背井，前来赚钱。如果不小心怀孕，有的堕胎，有的卖掉；就算孩子留在身边，下场也堪虞。

有的流莺很年轻——有个印尼女孩，在妓院里发现她时才22岁。她父亲无法工作，弟弟要念书，母亲爱赌成性，欠了巨债。为还债，她卖身来马。那年，她14岁。

同龄人拥有的童真和青春，在嫖客和马夫手里，完全摧毁。当她悲痛地问母亲，是否知道这些钱得来不易，“妈妈”冷冷地回说：“我怀了你九个月，这还不够吗？这是你欠我的！”

她绝望，几乎自尽。当SaFE的同工找到她，关心她，告诉她耶稣爱她……家庭温暖？此刻才感受到。如今，她已脱离妓女行业，学会烘焙、英语、电脑和平面设计，还完成了短期神学课程。未来，神会继续爱她。

余绮敏说，妓院里很暗，灵魂深处更黑暗！但神可以医治，很深的医治。

蟑螂般的非人生活

那一幕，林震芳牧师永远忘不了——

2012年，她前往台湾，观摩当地社区事工。她看见一名站街女郎，很年轻，腿上布满疤痕，似烟蒂烫伤。她眼神绝望空洞，是震芳牧师前所未见，她说：“很震撼！”

两年后，震芳牧师接触到本地的SaFE团体，毅然投入红灯区事工。

SaFE一开始在吉隆坡茨厂街接触流莺（自由身）与莺花（驻扎妓院）。后来，鬼仔巷被收购，加上疫情严峻，有的莺花转行，有的回乡。疫后重新开放，吉隆坡茨厂街妓院人去楼空，相识的马夫说，有些妓院已迁至半山芭。

半山芭位处吉隆坡市中心东南部，是著名的红灯区——至少四间妓院，并有多种类型的风月场所，如：夜总会、设有歌台的小贩中心、旅馆、酒店、特定的按摩院及美容院等等。

其中一处在新巴剎路，一座看似废弃的建筑物楼上，那是曾经辉煌的酒店。底楼走廊是一般的按摩服务；走进建筑，灯光昏暗，有两部停运的手扶梯，男人从那里上下，楼上就是热闹的小贩中心，风月场所。

有次，SaFE同工找了机会，进到其中一个单位。当她们想开灯，里面的人急喊：“别开灯！这里不能开灯！”

震芳牧师痛心说：“《圣经》说‘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约1:15）这建筑外观正常，但里头又脏又臭、又黑又暗，一群人过着蟑螂般的非人生活……神所造人荣美、尊贵的形象，去了哪里？”

成立 “荣美园”转化社区

事工开展多年，SaFE意识到，如果要转化红灯区边缘群体的生命，就必须唤醒社群的全人健康意识——而这就需要转化整个社区，联合教会、机构与其它团体的资源，一起工作。

一日，吉隆坡卫理公会广东堂主理凌向明牧师，接到SaFE同工来电，表示希望配搭事工，两方一拍即合。他说：“过去，我们一直祷告，希望接触边缘群体，无奈没人，也不晓得如何做。”

在这之前，SaFE同工也祷告了许久。第一次，感受到一人迫切祷告似寻求突破，却不知是谁。第二次，在广东堂门口祷告，一阵异风吹过，众人都惊奇。第三次，一名同工祷告时放声大哭，为广东堂祷告。种种迹象，使她们更确信这是神的心意。

2023年2月28日，基督恩典中心与吉隆坡卫理公会广东堂签署谅解备忘录MOU ，成为宣教和社区工作的伙伴，并成立“荣美园生活健康中心”，地点在广东堂附近的Fatahna Court。

荣美园作为非盈利社区关怀团队，乐意与各宗派基督教会、教内企业或商人、慈善机构、神学院和差会合作。目前，荣美园逢周三在吉隆坡恩典乐龄社带领赞美操活动，周六则有社区探访。之后，他们会在荣美园开始各种社区服务，包括：医疗服务、心灵关怀、社区活动、书香园地、培训与发展、福利与援助等。

荣美园提倡全人健康，以“修复生命、重建未来、转化社区”为使命；服事群体包括：红灯区女性、马夫（皮条客）、嫖客、当地居民、离散居民等等。马夫，多数是上了年纪、来自破碎家庭、工作不如意、生意失败的男人，90%是华人；而嫖客，大多是居民、外籍工人。他们也帮助变性者，就有一名“Lady boy”（雌雄同体者）后来信主，变回男儿身，结婚生子。

2007年至2023年，SaFE接触并向至少3,000个边缘人士传福音，并带领至少15个红灯区边缘人脱离卖淫行业。

耶稣在世时，穿梭人群中，尤其关注社会地位低下、无法回报他的边缘群体。

震芳牧师说：“我曾好奇，耶稣与妓女、税吏相处时，都跟他们说些什么？当时情况如何？“ 后来，她亲自接触流莺与莺花，大家会一起外出用餐，敞开心扉谈话……她仿佛明白了耶稣当时的感受。”

她说：“若我们真的爱神，也必爱神所爱。”

半山芭社区需求大

凌牧师在广东堂服事了17年，他说：“边缘群体常受藐视，但灵魂是宝贵的，上帝爱每个灵魂。近年，半山芭发展得厉害，一栋栋公寓拔地而起，许多人涌入，社区的需求就更大。”

2023年7月1日，广东堂拆除现有教堂，重建一栋11层楼教堂，其中一层专用作社区关怀事工。凌牧师期盼，空间扩展后，社区工作发展得更全面，使居民、单亲家庭、小贩、店家、红灯区边缘群体、外籍人士都受惠。

当天，荣美园也在现址举行开幕礼，出席嘉宾包括：马来西亚卫理公会总议会贾古玛会督、马来西亚华人年议会廖克民会长、林伟杰年会会友领袖、林加道教区长、王祖国教区会友领袖、凌向明牧师；基督恩典中心主任牧师叶贵堂、中文部主理牧师官文豪、社区关怀牧师郭秀萍等。

这是美丽的马来西亚，这是半山芭，是有些人挣扎求存、或者失了自我的地方。他们存在，却隐藏着。他们是“社会问题”，却不被社会关注。所有的事盘根交错，环环相扣，构成这美丽或丑陋，又有谁完全无份？盼我们的爱与怜悯，再多些、深些、广一些，像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