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Aunty Catherine(凯瑟琳)
采访、整理:又青
那天晚上她问上帝:“我几时还可以去医院,像以前那样?”
她自己也不明白,只要在医院,陪病人聊天、照顾病人,就会很开心。于是,她成了医院常驻义工,也当过三年医院巡察员(Ahli Lembaga Pelawat Hospital)。她每天往返医院,有时早上六点多出门,中午回家;有时忙到下午三四点;也试过凌晨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一路上,伴她的是星光点点,还有照亮它们的上帝。
惧:我们也怕,但没办法!
但现在,她只能待在家里。记得新冠肺炎爆发以后,医生和护士告诉她:“我们也怕,但我们没办法。最好你们会怕,会怕才会在家!”
沙巴拿笃医院确诊病人越来越多,有个年轻女医生就“中”了。她戴好口罩穿好PPE,但与她接触的病人没有,当检测报告出炉呈阳性,女医生吓哭了。还有一个年轻人也在医院做工,确诊住院,也怕哭了。
“我就打电话给他,说你别怕。问他你发烧、喉咙痛吗?他说没有。我说那你放心,就当着在医院休息。”Catherine天天与他通话,院里院外,就靠这么一台手机。过不久,他说:“Aunty Catherine,我没事了,我只是被吓到而已。”他接受了报告,事情也没想象中糟,终于安心疗养。现在,他和女医生都痊愈,隔离了14天,又回到工作岗位。
二十年前,Catherine的丈夫中风去世后,她一手拉拔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长大,小儿子现也二十二了,跟她住一块。儿子轻微自闭、学习障碍,需要Catherine投入更多心思教养。她上网自学别致的菜肴,打电话问朋友怎么做,然后再教孩子;又教孩子烘焙饼干曲奇,华人新年就拿去卖。她说:“妈妈不能永远陪着你,要学会独立。”
上半年MCO期间,Catherine还是往返医院,给医生送饭菜——那是一名基督徒姐妹奉献的。但第二波疫情远比上次严重,她不得不放下医院的探访工作,改为在家协助病人联络医院、修改复诊日期、取药日期。她说:“如果只有我一人,我会go ahead……但因为孩子,我不能‘自私’。”
爱:不认识和不可爱的人……
的确不是自私的,上帝给了她一种奇妙的恩赐,就是爱不认识的人,甚至不可爱的人。有些病人无法自理,大小解都在棉白的纸尿布里,仿佛只有在“尿布那里”,人们才能理所当然地无私接纳他们。而人,有时因为一种站着的高度,跟卧着的人就产生了距离,看他们的眼光永远是“落下来”的——不是悲悯,就是厌恶。Catherine却一脸无所谓,她说:“我从来不觉得‘geli’,他是男人耶,大便了要替他洗,但我不觉得怎样。”
还有其他的,比如病人呕吐、病菌传播……我们不知道医院里的“白衣天使”纯白干净的形象其实都是我们脑子里塑造出来的。Catherine的家人一开始也反对她做医院义工——这么脏、这么多细菌,还有精神体力……确实,她说:“如果没有上帝的大能,我真的做不到。在医院,我也会怕的,十年的义工,我最怕就是‘血’。”每次病人一流血,她紧张得赶紧叫医生,但要在医院里不碰见这样的事情,几乎不可能。所以《圣经》说:“我们爱,因为神先爱我们”(约翰一书 4:19)她一再地说——是神,是上帝,不是自己——她才能坚持下来。
究竟如何踏上医院义工之路?Catherine笑说不知道,自然而然就去了。父亲还在世时,她常常带父亲去政府诊所,很多老人家听不懂医生护士的话,又怕又窘,她就帮忙传译。后来她带邻居老人家去医院,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知道她。老人家以为Catherine带他们去,就能优先看病拿药,其实他们不懂她很早就去登记挂号。
她跑医院多了,院长建议她加入医院巡察员;工作担子重了,但一样没有津贴。她却认为自己“赚到”——学会许多医学常识、名词、基本照顾病人的方式。她曾有一本小簿子,里头全是冗长又陌生的医学词汇。“如果不这样,我怎记得?又怎能解释给听不懂的病人呢?”
她把从医生护士身上学到的辅助技巧,用在帮助一床床的病人,还用心训练好些看守人(Caretaker,一些家属会聘请他们在医院照顾病人)。于是一批又一批训练有素的帮手都被家属聘用了。
她在医院,不外就是陪病人聊天、照顾病人,还有为他们祷告。有时祷告到一半,医生来巡房,她说:“医生,不好意思啊,我先为他祷告啊……”医生多半都让着她去。医生护士像她的好朋友,无话不谈,有时见了她,还先抢了她的话,说:“你去为谁谁祷告吧!”或者通知她哪个病人沮丧焦虑,叫她去陪陪。
死:生命的另一头是什么?
医院是经历最多生离死别的地方之一。她也做过临终关怀,在病人床榻之前,看着听着心跳仪从急促的“滴、滴、滴……”到“滴—— ——”有时,她的心也彷如这刺耳难忘的声音静止了。这是死亡千篇一律的声音,每一次都激起她心中无限感慨:“无论我多有钱、多有名声,今天死了,我就给人推去冷藏。第二天埋葬泥土里。慢慢地,人就会忘记我了……”
《圣经·雅各书》不是说了吗?——“其实明天如何,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的生命是什么呢?你们原来是一片云雾,出现少时就不见了。”
Catherine今年65岁,她亲历家人离世,很早就明白生死的道理。如果临终病人是基督徒,她会为他快快祷告,是最后的认罪祈求。Catherine在病人面前不轻易哭,她说,不可以哭。但那次,当一个病人过世,她莫名落泪了。逝者的太太一直无法接受事实,有一次开车,越开越快、越开越无目的……这时手机响起,是Catherine。后来她对Catherine说:“大姐,我开着车不知道要往哪里……若不是你打来,我就撞车了。”她想死,不止一次——当她预备好,就要扭开煤气炉旋钮……又是Catherine一通救命电话,断了她了结生命的念头。
Catherine无法解释这种“巧合”,只能说是上帝安排:“可能是上帝要我照顾她。”一直到新冠肺炎CMCO为止,她都一直跟着Catherine,常常在医院等着她,医生护士玩笑说Catherine有个“助理”了。Catherine知道,必须继续关心她,帮助她走出爱人离世的阴霾。
哭:上帝承载眼泪的重量
Catherine在医院做义工,生活费全靠一个姐妹奉献支持。有时到巴刹买早餐探望病人,也是有人奉献。每次光顾的档口,小贩各个熟悉她,有时要收档了,那些没卖出的糕点,他们全爽快地打包给Catherine,说拿去医院派。Catherine就会“哇!”一声——这时候就“爽”咯!她去到医院,分给保安人员,分给清洁工……上上下下,大家没有阶级关系,只有打成一片。
医院是Catherine第二个家,她一踏入医院,全副精神就落在里头。她说起自己的生活——“有时很累。”她不会否认在医院里的自己是开心的,但她也不会否认,她遇到的挑战和困难,尤其心理层面的,不比体力上的来得少……
怎么应对?她只知道抓住“上帝的爱”。她说:“有时我听基督教诗歌,一些歌词触动到我,我就不停地哭、祷告、哭……我不开心时,一定要唱诗歌敬拜神,向祂倾诉。我必须‘释放’自己,不然很辛苦。”她说自己不完美,紧张时说话特别快,常常得罪人。于是早上和晚上,她一定坚持祷告,像孩子跟父亲无话不谈,承认自己今天又做错什么,又遇到哪些受不了的事情……这是她情绪的出口。
上帝也疼她。她在医院照顾人,上帝也让别人照顾她。有个医生好得像她的“干儿子”,每次知道她来了,定会来看她负责的病人,让她早点回家休息。有次自己生病需要动手术,指定的医生预约满了不能替她手术,但最后“恰好”有人取消,就轮到她了。又试过一次胃出了问题,有个医生从前医治她的父亲,医术特别好,当时她默默说:“这个医生忒厉害,假如有一天我有需要,由他负责诊治该有多好!”但现在这名医生出差在印度,她一直想等他回来才动手术,等到实在不能拖了……结果,她被推进手术房时,看到那名医生就在里头等着。她眼睛都发亮了:“欸!医生你回来啦!你知道吗?我一直希望你能替我做这个手术。”医生回说:“是啊,上帝听了你的祷告!”
对Catherine而言,这些都是上帝的恩典,是上帝赐福;她要别人也得到这样的福分。许多病人听过她“说耶稣”,很多人接受,也很多婉拒,但她从不停止传讲。有个好朋友曾“警告”她:“Catherine,我先跟你说好啊,你什么都可以说,就是不许说‘哈利路亚’!”她笑着说没问题,以后仍跟他无话不谈,十分友好。一年圣诞,报佳音队伍高唱诗歌,这个朋友也在场,不仅不排斥,还跟着大伙儿一起高歌,Catherine也纳罕。上帝做工,就是奇妙,以后Catherine更加积极见证神;而且,生活处处都是这样的机会。
老实地告诉你……
新冠肺炎流传肆虐,人与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但是“爱”不会因此被隔开——就像那些在隔离病房里的人,他们一样听得见Catherine关心问候、鼓励打气的声音。问她,“你是怎么爱身边人的?”她答得再自然不过:爱,就融入他们;要有同理心、耐心。”
然后她说了以下的话,像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而且是极重要的,你要竖起耳朵。“我在医院这么多年,可以很老实地告诉你,大多数基督徒的心里很有平安的,不会怕。因为我们知道,信主的人有永远的生命啊!耶稣是真神!”
所以她喜欢去医院,其中一个原因是向病人宣告好消息:“有救了!”她喜欢看到病床上的人,眼里充满“希望”的样子。
Aunty Catherine, 加油,阅读后很感动上帝看到你的劳力,见证了那所为的“道成肉身,住在人间”愿你平安,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