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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窥马华基督教文学书写模式之一——以晨砚小说意象运用及其象征意义为例

文:刘海莲(马来西亚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助理教授)

意象与象征

意象是什么?“意象就是由作者的意识所组合的形相。意识是主观的,形相是客观的,而意象便是主观关照之下的客观景象。” 万年春则以为 “所谓意象是作家内在意蕴和情理与外在对象相互融合的复合物,即客观的 ‘象’ 与主观的 ‘意’ 的契合。” 一种客观景象的选择,由于晨砚主观意识的不同,赋予景象基督教核心价值观的对照和其象征意义,加上叙述者或小说人物在文本内以基督教思想角度 “说话”,即产生了小说具有意在言外的信仰省思的效果。


罗毅以为“象征是文学艺术所诉诸的一种语言或符号表现形式,通过某种特定的具体形式(象)来表现与其某些特性相似或者相近的概念、思想和感情。”有关具体形象意义和象征意义之间本来没有必然的联系,但经过作家对具体形象特征作突出的联系描绘后,读者就能产生由此及彼的联想,从而领悟到作家所要表达的含义。

动物的意象1—打架鱼

晨砚《化妆的故事》里反复出现在男主角顺福心里的那两条打架鱼的意象,具有圣经“罪”的象征意义:


两条五彩斑斓的打架鱼不时在他心里游来游去,司机发作,一碰上便斗个你死我活。(43)


“罪”的意识与承认,是基督教思想的核心价值。基督教神学对“罪”的反思,可理解成一种与“救赎”或“拯救”的密切关系。基督教思想或信息,是在对一个“不幸的生活处境”说话。对于这一种“不幸”——圣经和基督教的传统教义坚持不懈地使用“罪”这个词。换言之,基督教根据罪来劝阻人。罪,在希伯来原文字根的意思是“射击不中红心”或“错失靶心”(to miss a mark or a way), 即达不到绝对的完善/完全(即上帝)标准。


按《圣经.罗马书.三.23》的标准:“……世人都犯了罪,亏欠了神的荣耀”;在这世上“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罗马书.三.10》)。高喆以为用哲学的语言说,“就是人没有行出他能行出的最好的样子,或者说人没有过一种在其中获得他作为人这样一个实存者本质的生活;而用神学的语言,罪则意指背离了上帝的旨意。”


奥古斯丁则释“罪”为“完美的减损”或“善的缺乏”状态,意思是指人本为受造之物,其本性就具有创造者(上帝)赋予的绝对完美(完全)的善;“人只有隶属上帝,才能保持其作为人绝对完美的存在,存在就是服从上帝的意志”,但人发挥自由意志尝试“独立于上帝的意志”,即导入“存在的减损”的状态。简言之,人的自由意志选择将上帝禀赋的完美/全的善扭曲,减损了原来创造者禀赋存在于人本性里的完美/全的善。基督教以为人的“不幸”在于人无法活出原本上帝赋予的如上帝般完美标准的自己—即所谓处于“罪”的状态里。


《化装的故事》男主角顺福实然生活里,常选择自愿活在“善的缺乏”(罪)的状态里,不忠于婚姻、对太太施行话语和精神上的虐待,却又为自己的种种行为数算出合理(基于良善)的出发点。晨砚用打架鱼象征顺福内心欲良善却良善不来的矛盾心理,在在描写顺福没有行出他能行出的最好的丈夫样子,想当良善丈夫的念头心里有过,但实际生活里行出来的却是处处伤害妻子的为夫样式,这属于一种“不幸的生活处境”。此外,晨砚亦刻意描写顺福内心为善与为恶的对立,打架鱼互斗象征了顺福内心世界善与恶欲望的活动。晨砚认为人的内心有为善的意愿,但里面也有恶的欲念同在,善与恶的纠缠与交战,也是人心的“不幸處境”,它们如同两尾打架的斗鱼“一碰就斗”(42)。这正是《圣经.罗马书.七.18-23》所描述的事情:


……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若我去做所不愿意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乃是住在我里头的罪做的。我觉得有个律,就是我愿意为善的时候,便有恶与我同在。因为按着我里面的意思,我是喜欢神的律(按:神的律,即“完全的善”);但我觉得肢体中另有个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战,把我掳去,叫我附从那肢体中犯罪的律。


按圣经的解释:人心处于罪的状态可溯源至亚当、夏娃违背上帝旨意/吩咐的开始,神学上称其为“原罪”。“原罪”这个概念是对罪的进一步规定。这个概念说明,人疏远、背离上帝的状态,通过一代又一代的生育而遗传下来。这一种遗传性的罪的状态,使人纵然想要达到如上帝般“绝对完全的善”的目标,但始终无法命中目标。故晨砚认为人无法靠自己达到“绝对的完全/善”的标准。


小说里顺福娶了一个人间接近“完美”清纯的妻子兰芝,岳父母“千琢万磨把她雕得这么完整”(29)给了他作太太,加上“一副近乎完美的样子”(45)的岳父形象婚后经常出现于妻子口中,这是一种使顺福觉得“真叫人吃不消”(45)的对比。晨砚用兰芝两父女的属人世的“完全”标准对比顺福立于“完全”面前的无法消受,是要象征世人面对上帝“绝对的完全/善”标准的反应—人无法接受自己的不完全,拒绝承认自己命不中“绝对的完全/善”的目标(即指承认自己处于“罪”的状态)。顺福认为自己“不偷不抢不杀人”(48)、“又没有抛弃她,只是给点颜色她看”(25)不算罪,但用嫖妓后的身体去砸妻子的“完美”、洁白,他就有“几乎要大笑”(46)的得意反应。在顺福的标准里:嫖妓、精神虐待妻子都不算罪。但按晨砚以圣经标准衡量,顺福这些思想、行为统统都处于“善的缺乏”(即“罪”)的状态了。


晨砚笔下的顺福小时候在溪边捉过打架鱼来饲养;婚后在妻子流产后,“失去孩子,又失了面子”(40)之下,他去看人家用打架鱼搏斗的赌博游戏,自此心里也养着了打架鱼。晨砚利用打架鱼的意象,带出基督教教义典型描述世人对“罪”的不自觉存在状况–一方面拒绝承认自己有罪,一方面则不自觉自己也活在罪的漩涡里,享受陷溺罪中之乐的感觉:


这两条鱼继续在游,他很想把它们撵出去,但有时候真是太无聊,让它们在里面活动活动,也让心里有些涟漪……(44)


小说结束于顺福追忆起小时候饲养的打架鱼被妈妈倒进马桶一事,他不断追想它们的下落:


那暗无天日的导水沟,那几条打架鱼后来怎样了?它们有游出去了吗?应该是可以,但是游出去,是冲进一堆烂泥,还是许多人类排出的污物?(61)


晨砚描写顺福始终关心那些打架鱼的出路,象征着她对“罪”的出路或救赎的认知。晨砚以为人无法在罪里自寻出路,即便像那些打架鱼最后游进烂泥或人类的排泄物里,也只不过是从一个阴暗搏斗漩涡游去另一个污秽漩涡罢了。即使打架鱼最后侥幸潜活在污秽暗沟里,其象征的意义仍然是无法成功地给自己游出了一条出路。


父母心中天使一般的兰芝,嫁了一个心中饲养打架鱼的丈夫,她的善良、清纯心地救不了对方,最后连自己以为引以为豪的“完全”的那部分也把持不住了,似乎丈夫心中的打架鱼(罪)已经游进她的心底,以至于她狠得下心肠任凭家人喝一锅加入壁虎、味精如“毒汁”的滚汤(22–24)。


《化装的故事》里打架鱼是一个重要的意象,贯穿整个文本,作为一个罪的象征,晨砚的言外之意是要告诉读者:罪本身没有出路,一生纠缠人,靠自己无法有出路,除非人承认靠自己是无法达到绝对完全、良善(即指上帝)的标准,然后以信仰的力量来作救赎—“……那些在基督耶稣里的就不定罪了”(《圣经.罗马书.八.1》,救自己离开那陷溺于“不幸”的处境—罪的状态。

动物的意象2—

晨砚在《化装的故事》里三次引用圣经撒种比喻中的那象征“邪恶者”的小鸟意象,来描写小说人物在生活与其内在心灵遭到邪恶力量的介入。这只具有邪恶力量象征意义的小鸟出处源自《圣经.马太福音.十三.4》:


凡是听了天国的道却不明白的,那恶者就来把撒在他心中的夺去,这就是撒在路旁的。


但《马可福音》作者更是把《马太福音》里的“那恶者”直接指明是“撒但”


那撒在路旁的,就是人听了道,撒旦立刻来,把撒在他心里的道夺去。(《圣经.马可福音.四.15》)


撒旦(或魔鬼),作为恶的原型,可说是《圣经》对西方文学影响颇深的重要文学母题。撒旦作为文学里恶的原型,它通常被赋予淫欲、骄傲、诱惑、贪婪、咒诅等的特性,就是那与美善、光明力量相对的邪恶、黑暗之源,林中泽把它形容为“美好事物的异化”。


《化装的故事》里的小鸟意象,也被赋予了淫欲、骄傲的邪恶特性,是典型撒旦的性格描写之一。细读文本,即可体会那象征撒旦邪恶力量的小鸟,是晨砚故意安排出现、介入小说情节的意象:


她(兰芝)舀了几大汤匙木薯粉,盛在一个大碗里……把开水冲下去,用筷子一直搅着,那浊白就渐渐一圈一圈的变透明了……内裤本来是不用浆的,不知怎的她把它们扔了进去,她正想捡起,一个鸟飞下来,啄了浆糊就要飞,她一赶,那碗便翻转了,盛在碗里的浆糊在她面前流了一地。她忽然恨起那个鸟来,她站起身,但脚下一滑,趴了一大跤,那姿势真的很丑,她爬起来,满身都是冷浆糊,两膝“乞乞乞”的相碰,她凄惶的大哭。(52)


从上述引文,还可看出晨砚巧用生活日常物品,甚至具有隐私意味的物件,如:“浆糊”(即男人精液的象征)、“内衣裤”,来意表兰芝和顺福的夫妻性爱关系。因着顺福的淫乱行径、兰芝的自义与苦毒,本来具有神圣性质的婚姻,因为人心允许邪恶行径、思想在婚姻关系里作栖息的阵地,聚集的邪恶力量当然足以毁坏圣洁的婚姻。这股邪恶力量的代表即是小说里那只小鸟的意象。那流了一地的浆糊,则象征顺福的精液四处流窜,不负责任的性爱行为,害妻子凄惶滑倒于这个邋遢龌龊的婚姻里而无法干净立足。


值得一提的是,顺福“精液四处流窜”的意象,是晨砚脱胎于《圣经. 创世记. 三十八》的人物记载–俄南。俄南不愿负起按照古犹太习俗执行与逝世兄长的妻子行房留种的责任,因为所生之子不归自己拥有,故每次行房都故意遗精在地,以示拒绝替兄长立后之意。晨砚利用俄南遗精在地的事件来意表不负责任的性爱关系,故她撷取“流了满地的浆糊”的意象,作为象征顺福嫖妓行为及其在婚姻里不负责任的性爱关系。


兰芝、顺福的婚姻被这只象征邪恶撒旦的小鸟啄得体无完肤,两人的内心遭到撒旦邪恶力量的介入与主宰,对己、对对方自然无法实践完全良善的价值了,这正是晨砚贯穿于《化装的故事》的主题思想—世人活在“不幸的生活处境里”—罪的状态里。


《化装的故事》另有两处利用鸟的意象作为邪恶撒旦象征意义的例子,如下:


厨房外的天弥了黄色、红色,昏昏的,鸟在电线杆上把头侧来侧去在磨着嘴巴,黑压压的一排,好像它们磨完了嘴便要吐出什么咒诅来。(55)


晨砚笔触下的想象是丰富、诡异的,她描述的小鸟嘴巴磨得尖锐,像一个随时能吐出咒诅、厄运给观察者的恶者。有时候,又把那象征邪恶撒旦的鸟比喻成一个具有窥视、透视能力的居高临下者,人在它的眼底下因为赤裸而显得羞怯而刻意遮掩:


……若有人像鸟一样的飞,便可以看到自己冲凉……天地变大变空了,天地浑成一体,很冷,她在天地间羞怯的战栗。(36)


晨砚撷取鸟的意象作为“邪恶力量”、“那恶者”、“撒旦”的象征,是《圣经》里撒旦形象原型的书写。


📌 与晨砚一起阅读《化装的故事》

一篇打架鱼贯穿文本,不时游进情节的小说
一个享受罪中之乐,却宣告自己无罪的丈夫;
一个似乎 “连歪念头都没有动过”,像天使一样的妻子
一个似乎是30或60年代,也可能是今天的故事
一篇使徒保罗 “性情相争自白书” 的立体版

——如果世间只是人与人的相遇,而总跟神擦肩而过,不免是一场又一场的伤害。

日期:12月08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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