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钟
父亲从他的房间里呼唤我。我走进去,看见他坐在床边地上,眼神有点迷糊,他说,我跌倒了。我……我撞到了头。我的心往下一沉,他上个月才因为在厕所里跌倒,当时还说没撞着哪里,没想到过了几天就又晕又吐,结果发现颅内出血。如今才手术后两三周左右。我气急败坏地说,怎么会跌倒呢,感觉怎样,痛吗?有没有晕?他的头颅因手术头发剃光了,看过去,额头确实红了一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外伤。他有点像做错事情的孩子,怎么跌倒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几年前当妈妈开始身体衰弱下来,父亲成了我一个很大的精神支柱。那时我牧会压力很大,在经济上供应得了他们,时间上就无法安排了。但是我的父亲在,退休后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母亲。那时我回到家里看望他们时,父亲依然能够让我吃到一顿热腾腾的饭,甚至吃完饭他会坚持把我的碗碟拿去洗。我想他努力要维持一个让我可以回去的家,他一直希望让我可以继续作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依靠他的父亲;尤其是他知道我背负着家里的重担。
今年年初父亲开始显露疲态,有时他会埋怨说,我现在头脑不行了,我记不清了,你妈妈的药,看医生的时间……有时他说,我的膝盖越来越痛,我看我也快不行了。后来他再也无法为妈妈打胰岛素针,因为手抖得太厉害。那时我已经在吉隆坡服侍,哥哥们逼于无奈每天两回轮着回家为母亲打针。好几次他们无法过来或忘记过来,总惹得父亲大发脾气。家里越来越脏,他煮的菜越来越难以下咽,母亲越来越衰弱,她开始吃得很少。
我想最后的一根稻草是,有一回他忽然打电话给我,叫我去和兄弟们商量,把母亲带去照顾。那段时间他生病发烧了好几天。他大发脾气,并且可能觉得完全绝望而放弃所有努力了。然后我哥哥告诉我,母亲求他让她住在他家——她说,我只要一个住的地方。这时刻我忽然惊觉,我强壮的爸爸已经老了,他可能再也无法站立在那儿为我遮风挡雨。我也无法承受母亲需要为自己去央求一个栖身之所,在年老力衰之余要为自己何去何从而担惊受怕。所以这最后一根稻草,促使我忽然地结束了才开始的事工,放弃所有回到他们的身边。
我出尽吃奶之力把父亲从地上拉起来。我已经有上次的经验,知道他一旦跌在地上,他已经无法自己爬起来。他的腿已经无力撑起他巨大的身躯。我们两人都在一种惊吓和惧怕的情绪当中,他可能更是感觉无助和惊慌,上个月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我又仔细地端详了他的额头,他上回手术的缝痕,看起来都挺好的,但是脑出血的话,外面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我把他安顿好在他的躺椅上。回到客厅,我跟母亲说,爸爸跌倒了,母亲有点茫然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转过脸看她的电视剧。白天她通常是盯着电视荧幕,有时睡觉,有时像在神游。
我心里很气馁,不要再来一次,上回的手术已经花了很多钱,还有医院家里两头照顾的精疲力竭。这时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去,去帮他作一个祷告。我挣扎了一下,因为他一早已经警告,别跟他说耶稣,提都不能提。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去了。他躺在躺椅上,眼睛半闭着,我问他,爸爸你觉得怎样,他不肯定地说,没怎样,我还好。语气透着不安。我说,爸爸我们祷告让耶稣来医治你和保护你好不好?没想到他竟然不吭声,甚至稍微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我犹豫了一回,终于按照原定计划出门赴约。我告诉了一些祷告的弟兄姐妹们代祷,就出门了。我忽然感觉很平安很踏实。那种熟悉的感觉忽然回来,几年前我总是和父亲商量母亲的问题,然后他会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情吧,不要担心家里。我想我的天父此时已然即时取代了我地上的父亲——他在我的灵里跟我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他把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所有的担忧和压力,都揽在他巨大无比的怀里了。那个安然和稳妥在我的灵里不断地安抚我全人,那安稳,是从里面涌现的,外面的狂风巨浪根本无法撼动。
今天早晨我睡醒后就去看望父亲,他笑容可掬地说,我没什么事。然后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说,今天我们香煎小鱼来吃好吗?你妈妈也很喜欢吃。
我感谢如今站立在我身后的,我巨大无比的天父。因为有祂,我可以挑起独自照顾两老的重担,没有压力也没有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