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启城
编按:黄启城,砂拉越人,1960年踏入木业,2008年75岁高龄退休。半世纪亲眼见证砂州木业盛衰、森林蜕变、原住民生活与信仰改变。今将黄启城近50年来,记忆中的繁华盛业珍贵史料,摘取编辑成书《森林情·原住民心》。以下两篇专注在森林开采与基层工友生活面貌,让读者一览旧时代马来西亚,先辈走过的历史。
一、森林开采砍伐过程
森林开采要透过各种管道,甚至“高价购买”取得执照,才派专人进入山林,勘探山形地势及木材分布情况。之后,选择在河岸边适当的地点建造总站——这是最初步的工作。接下来,就要分湿地与高山,进行不一样的工作。
▊湿地开采简单易行
湿地开采比较简单,成本较省,只要派人员打路线分区,具函呈上森林局审查批准,就可铺设铁轨路。之后,聘请劳工砍伐树木,拖拉至铁路边,推上火车格——这些工作都靠人工苦力,再由火车运往河边树桐站,工序就算完成,开发过程只需五七个月就有生产了。
▊高山开采繁杂费神
至于高山的,就很繁杂费神了,投资成本高于湿地几十倍。先是派专人勘探地势及筑路的路线、分区绘图等;如果山形高耸,这些工作更是重要,且极耗时。
之后,呈上图和计划书,向森林局申请,当局再派官员现场审查无误,才签发开采准证。接着,引进各种重型机械,开山筑路,通常耗时一年。如果大型山场,因路途遙远,开山辟路就耗上一两年。总路建竣,即大张旗鼓,投下大笔资金购置拖拉机、载木大罗里;还要聘请操作的技术人员、砍树的链锯手等,才进行伐木生产;资金不足者,取得执照后,拱手转让给大财团,赚一笔快钱。
生产的树桐分为“浮木”与“沉木”两类——浮者在水面上结成木排,用拖船拖曳;沉者装载驳船运往海口,用远洋轮船销售海外买家。也有的运往本地锯木厂或夹板厂,生产过程才算完成。
▊开采挑战——原住民习俗地纠纷
这些看起来都依照程序,但有些原住民习俗地纠纷、工作人员的调派等也大花心机。尤其习俗地,是英殖民政府规定留给土著的特权——只要当地长屋居民口能说出的,那个山头那条河流,就是他拥有的土地了,不能越雷池半步。
早期还容易,只要花些口舌,给屋长一点益处,按土著规矩赔偿,并依循习俗仪式吃喝一番,就万事亨通。后来问题越来越棘手——部分居民不尊重屋长的决定,群起响应开出天价,向公司索赔。谈不拢时刀枪相向,也时有所闻,如此有劳政府官员出面调解,严重者由警方派员镇压。往往公司被迫多付金钱,息事宁人,才顺利开采。遇上更顽强者,有关当局也不能处理,就转用黑势力,喊打喊杀地才解决,如此就增加了开采成本。
总言之,公司还是有得赚;如果真的算盘打不响,亏本生意无人干,放弃收盘也是有的。
二、工友生活概况
当年在木材山场工作,是令人很羡慕的职业,因为那时砂州根本没有工业和种植业,年轻人多数呆在农村里务农。即使走出农村到城市,当一名普通店员,月薪才百多元,甚至普通的政府公务员,也只有百多两百元。所以六七十年代,能够寻到木山的工作,如果学到技艺或当上树桐车、拖拉机驾驶员,天气好时,月入千多两千元等闲事,可谓是得天独厚的职业了。
但这一项被称为 “一手挣钱一手抓命” 的工作,危险性极高。半生在木山的生涯里,我看到许多身壮体健的年轻人,发生意外,命丧山场者不计其数。
有一次我带了两名同事,到森林例常巡察。其中一人要砍一棵小树,树倒下时却牵动藤蔓,一条粗大枯枝应声堕下,不偏不倚击中另一名同事的额角。他当场晕厥,火速送去医院,抢救无效一命呜呼!就这样我失去一名得力助手,想当时情境,如果枯枝长多一米,我也同归于尽了,如今回想还会打寒颤哩!
当年机械性能不够完善,甚至有些只是东拉西凑的山大王,载上五七吨的大木,行驶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非常危险。而且工作性质多是承包制,按量计酬,有人铤而走险,天晴时通宵达旦地工作,操劳过度体力不支发生意外;有些则因山里晴雨不定,山上晴好山下雨,当车冲下山,才发觉路上滑溜溜,无可挽救,滑下山坳车毁人亡。再有些是经验不足,如是意外频频发生,断送许多宝贵的生命,令人惋惜!
但那年代,木材工作者赚的钱最多,是最吃香的行业,年轻人也不顾危险,对之十分向往。如果大家都提高警觉,谨慎行事不贪不躁,就会减少意外发生。
山场规矩多是禁赌的,也没什么娱乐,甚至电视机因地处偏远山区,收视效果也差,没什么看头。所以雨天时就很无聊,工友三五成群结队去长屋,找伊班小姐谈心,次数多了日久生情,如此就有异族通婚,且为数不少。有的是真诚相爱,谛结美满良缘,白头偕老。有的只是“雾水姻缘”,搞出人命来就远走高飞,昧了良心制造了许多孤儿寡妇。早年的伊班风俗,为父者看到家里有女初长成,十二三岁交上男朋友,也不以为意,还鼓励早日成婚,如果能交上华裔青年,更觉得光荣。
在木山工作,不管是月薪或承包制,都没有周休也没有遵守公共假期,只要是晴天都日以继夜地工作。多数一两个月发薪一次,每次有三五天假期,大伙儿就回家与妻儿欢聚。单身者有的就涌往市镇吃喝玩乐,有些不自爱者,嫖、赌、饮三管齐下。三五千令吉,在三五天内就花精光,颓丧之余还自嘲:辛苦赚来的要痛快地花,才是道理也。当年在木山工作生活,就是这样的人生,如今想起不禁唏嘘!
值得一提的是,六十年代末,我初到加帛木山工作时,山珍河味只怕你不吃,什么红白忘不了、州鱼诗玛、登卡达、白丁,一斤只是两三令吉,还有山猪、山羊、麋鹿,价格也差不多。不但价格便宜,既新鲜量又多,真的吃到腻吃到怕。那年代尼龙渔网才引进来,潮水适宜时一网布下,隔天就几十斤各类鱼获,量一多价就贱了。再说当山猪迁移季节,整百只肥壮山猪,一只接一只地游过河,只要划舢舨用镖枪,一两个小时就捕获几十只,肥瘦任选的新鲜山猪肉。今天森林被严重破坏,环境也受污染,动物鱼类繁殖力越来越弱,兼之无度地捕杀,以前的景况,只能梦中回味了。
结语与反思
俗话说:“生命诚可贵”,我却说:“森林价也高”。自退休赋闲在家,心中总是系着森林、原住民,原住民、森林——森林就是人类的绿肺,是天然的,是上帝创造世界时所造,如果没有保护好,砍一棵少一棵。将来一天绿肺受伤,沒有新鲜空气,地球还适合人类生存吗?所以我们要警醒,做上帝在地上的管家,保护生态自然环境。更祈盼政府当局严格管理,立法砍一棵种一棵的政策,而这也是人人都要尽的责任和义务。
原住民多数居住在森林周边,森林的天然产品是生存不可或缺的条件。因此原住民与森林息息相关,如今原始森林几乎破坏殆尽,我既与原住民情如兄弟,岂能无动于衷?当我还在职,曾向一些经营者反映,但毕竟人微言轻得不到回应,甚感无奈,只有求主怜悯!